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元世祖忽必烈命程文海(钜夫)到江南“搜访遗逸”。在这里,程钜夫找到了南宋宗室后裔、时年33岁的赵孟頫。这一年的十二月,赵孟頫踏上了旅途,从湖州出发,再由杭州取道运河北上,水陆交替向元大都(今天的北京城)进发。
赵孟頫《自写小像》页,故宫博物院藏。本幅右上角小楷书自题“大德己亥子昂自写小像”。大德己亥(1299),作者时年46岁。
一路北上的赵孟頫,于第二年二月抵达大都。这座展现在赵孟頫眼前的壮阔大都城,是由外城、皇城、宫城重重相套组成的。距离大都很远就能看到它高耸的外城和深远的城壕,其上开有11座城门,分别是东面的光熙门、崇仁门、齐化门,南面的顺承门、丽正门、文明门,西面的肃清门、和义门、平则门,以及北面的健德门、安贞门。
赵孟頫见到的元大都城刚刚落成不久,元世祖至元四年(1267)正月丁未元大都城破土动工,至元十一年(1274),元大都宫城建成,忽必烈御正殿,在此接受皇太子和诸王百官的朝贺。两年之后,也就是至元十三年(1276),元大都城建成。蒙古人本以游牧为生,建造城池并非其原来的生活方式,成吉思汗就曾经说:“假如有一天我的子嗣和我的臣民都住进了用泥土建造房子,那就是我所建立的蒙古要灭亡的时候了”。然而他的子孙不仅住进了用泥土建造的房子,而且还建造了被马可·波罗描绘为世界上最宏伟的都城——“汗八里”(元大都)。
平则门石额拓片,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藏。石额为青白石质地,双钩正书“平则门”三字,是北京现存最早的城门石额。平则门是元大都外城西城墙南侧的城门。
考古发现的元大都和义门瓮城城门
进入到大都城的赵孟頫,看到了一条条笔直开阔的街道和平行分布的胡同,大街的两侧还修建有石砌的排水渠。元大都城有着比赵孟頫此行的出发地——南宋都城杭州更加规整的城市格局,这是因为元大都是元世祖忽必烈在金中都东北方以太液池(也就是金中都城外离宫)为核心平地新建的一座都城,它采用了自北宋以来的开放式街巷设计。连来到大都的马可·波罗也不由得称赞元大都“全城地面规划有如棋盘,其美善之极,未可言宣”。
元大都平面复原图(徐苹芳作,采自国家地图集编纂委员会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历史地图集》)
给赵孟頫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城中广阔的水面。刚刚抵达大都的他提笔写下了一首《初至都下即事诗》,诗中说:“海上春深柳色浓,蓬莱宫阙五云中。半生落魄江湖上,今日钧天一梦同。”这里所说的海上其实指的是大都城内通过漕运水系与运河联通的湖泊——积水潭。赵孟頫自己在诗中这样解释:“北方谓水泊为海子”。这处积水潭向南与皇城中的太液池相连,这里正是元大都的前身——金中都城外东北的离宫万宁宫所在,离宫中的湖泊上有一座琼华岛,岛上山巅建有广寒殿。曾经置于此殿的“渎山大玉海”,一直保留至今。这件大玉海竟然是元代盛酒的器具,容量巨大的玉海可以装下近1500瓶一斤装的白酒,蒙古的豪饮由此可见一般。
渎山大玉海与原配石座复合效果图(采自《渎山大玉海科技检测与研究》第150页)。渎山大玉海上部玉瓮今存北京北海团城承光殿前石亭内,石座存北京法源寺。
元大都后英房遗址出土嵌螺钿广寒宫图漆器残片,首都博物馆藏。残片的正中为一座两层三间重檐歇山顶楼阁,阶梯和勾栏等物俱存。一道云气贯穿画面,自楼阁下层腾起,掠过楼顶,直冲霄汉。因出土碎片中有“广”字残迹,所以一般认为该残片所描绘的是广寒宫场景。这件制作精彩的漆器残片,除了见证元代漆器工艺的发展,也为我们感受元代建筑提供了极佳的材料。
赵孟頫诗中所写的海子——也就是积水潭,还与高梁河、通惠河等共同构成了元大都漕运水系。这条漕运水系也将大运河的终点通州与积水潭连接起来。元大都是一座世界性的消费城市,为了解决城市的生存压力,元政府每年要从南方漕运大量物资进京。至元二十八年(1291),“习知水利且巧思绝人”的郭守敬建言开挖一条通州至大都的运河。工程竣工之后,漕船可以经通惠河入大都南城垣,沿皇城东垣外,过今地安门桥(万宁桥)下,停泊在积水潭内。忽必烈过积水潭,见“舳舻蔽水”繁荣景象十分高兴,赐名为通惠河。也因此,当时积水潭的东岸、北岸是元大都城内非常繁华的商业区,如鼓楼的斜街市、海子桥等都是市场。
元大都通惠河源流图(侯仁之采自《北京城的生命印记》第 74 页)
元大都创建之时,在中心台之南、积水潭东岸的南北大道上建有万宁桥(也就是今地安门外大街上的石桥),桥下就是新开从积水潭通往通惠河的水道。
在元大都外城的南部中央,是元帝国的心脏——元大都的宫城和皇城,元朝的皇帝正是在这里对天下发出号令。赵孟頫抵达大都之后,进入宫城觐见了当时元朝的皇帝——元世祖忽必烈。他从大都城宫城南侧的正门崇天门进入宫城,来到了大都宫殿的大明殿。元大都宫城内的建筑分为南北两组,南面是以大明殿为主体的前朝,北面是以延春阁为主体的后廷。大明殿一组是元宫主殿,是宫内尺度最大的建筑物,其核心是以大明殿和寝殿组成的一组“工字殿”。在这里,“神采秀异”的赵孟頫被初见的忽必烈称许,甚至认为他是“神仙中人”。
元世祖忽必烈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宦迹图》卷(局部),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藏。该卷以图画形式表现了一位官员的事迹,从画风看应属元代。该卷的局部表现了元大都宫城正门崇天门,下列五个门道,两侧出朵楼、阙楼,为我们认识元大都提供了直观的材料。
北京故宫造办处遗址出土元代绿釉琉璃脊饰残件(左)与绿釉龙纹瓦当残件(右),故宫博物院藏。宫城的南门崇天门,约在今故宫太和殿的位置;北门厚载门在今景山公园少年宫前,考古学家曾经勘探出它的夯土基址。在今天明清故宫考古工作中出土的元代宫城建筑构件的残件,见证了元大都宫殿的历史。
元大都宫城大明殿复原图(傅熹年作,采自《元大都大内宫殿的复原研究》)
接受了忽必烈召见的赵孟頫留在大都,被授予了从五品的兵部郎中一职,由此他也对大都城中的衙署熟悉起来。元大都城内分布着不少中央和大都地方的衙署,在皇城东华门外就是主管军政的枢密院官署,在皇城南门外东侧的是尚书省,这里后来又改为中书省的办公地点。元大都是按照官署等级来规划它们的占地面积的,上述中书省、尚书省、枢密院和御史台等级别最高的中央官署就是城内官署中占地面积最大的。
《刑部题名第三之记》碑,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藏。2004年出土于北京市天安门城楼前东观礼台后小夹道处,今天安门东北至劳动人民文化宫(明清太庙)一带正是元代南中书省的所在,这通碑刻的出土为考订元大都南中书省的位置提供了直接的证据。
在衙署之外,则分布着寺观、民居等建筑。赵孟頫在城中的交游,让他对大都城内的建筑也不陌生。这些建筑与赵孟頫此前生活的杭州、湖州不同,有着鲜明的北方特点。其中十分吸引赵孟頫注意的,是忽必烈下令兴建的皇家大寺——大圣寿万安寺,这也是元大都城内的第一座皇家大寺。寺院中最核心的建筑是覆钵式的释迦舍利灵通之塔,由尼泊尔工匠阿尼哥设计建造。赵孟頫所目睹的这些刚刚兴建的繁华大都中的建筑,折射出了蒙元时代的风采。
大圣寿万安寺释迦舍利灵通之塔,俗称白塔,至今尚存,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妙应寺内,是元大都以迄今天北京城内的标志性建筑。圣寿万安寺建成之后,忽必烈请燕京佛教领袖知拣担任寺院第一代开山主。
汉白玉麒麟石雕构件,首都博物馆藏。元大都城内,考古学家发掘出了不少精美的建筑构件,主题纹饰有走龙、莲花瓣、宝相莲瓣等。这件石雕丹陛的主题纹饰为灵芝、麒麟,姿态生动,虽然残缺,仍能显示出元代雕刻工艺的高超水平。
龙凤石雕栏板,北京市明代城墙下元代居住遗址出土,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藏。
金刚杵石雕栏板,北京市明代城墙下元代居住遗址出土,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藏。
角石一对,元大都后英房元代居住遗址出土,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藏。
陶迦陵频伽,用于建筑翼角的装饰。元大都遗址出土,首都博物馆藏。
赵孟頫在大都时,也曾跟着皇帝出行,目睹了当时的场景。至元二十四年闰二月,忽必烈就带着侍从、大臣到大都东南的“柳林”“飞放”,其实就是小规模的春猎。世祖忽必烈在即位后,在出行时乘“象辇”,也就是架在四只大象背上的大木轿子。在经过狭窄的山路或者隘口时,皇帝则独乘一象或坐在由两只象牵引的象辂里。其他随行人员,则主要乘车或骑马,此外还有负责装运杂物的马匹或骆驼。春猎时,还会驱赶湖边的天鹅,同时放飞海东青进行狩猎。
驭车马陶俑组合,2009 年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刘黑马家族墓 M16(刘元振夫妇合葬墓)出土,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藏。四马一车配置,驭手蒙古装束,立于马车旁,屈肘虚拳呈牵引状。
牵鞍马灰陶瓦楞帽俑组合,2009 年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刘黑马家族墓 M16(刘元振夫妇合葬墓)出土,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藏。
牵鞍马灰陶俑组合,2009 年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刘黑马家族墓 M16(刘元振夫妇合葬墓)出土,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藏。
白玉透雕春水图佩饰,中国大运河博物馆藏。两只天鹅头大圆眼,张口嘶鸣,细颈曲伸,身躯肥硕,展开双翅逃离;海东青呈展翅俯冲状,小头圆眼,尖喙内勾。雕刻细腻,生动逼真,是元代春水玉的代表作品。
灰玉透雕春水图佩饰,中国大运河博物馆藏。
刘贯道《元世祖出猎图》轴(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大都城中,赵孟頫还见到了不少精致的什物。例如在大都城内就有很多专供宫廷、内府或者官署使用的瓷器,也有具有时代特点的金银器,展现出大都的时代风华。
“内府”款梅瓶,北京市元大都后英房遗址出土,首都博物馆藏。瓷器书“内府”款,多见于元代及明初梅瓶,应为宫廷内府所烧造,遗存甚少。
卵白釉“王”“白”款高足杯,1998 年北京市颐和园内耶律铸夫妇合葬墓出土,首都博物馆藏。这件高足杯内底花纹间对称印有楷书“王”“白”两个字,若将二字组合,为“皇”字,因此有学者认为此杯可能为帝王而制,也有学者把“白王”与佛教相联。
卵白釉模印“枢府”款花卉纹盘,中国大运河博物馆藏。盘内模印缠枝莲花纹饰,内壁腹部花间相对印“枢”“府”二字。“枢府”一般指元代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从现有考古材料看,印有“枢府”款的卵白釉瓷既有供官方用瓷,也作为商品在民间流通。
青花花卉纹盏托,1970 年北京市西城区旧鼓楼大街豁口元代窖藏出土,首都博物馆藏。盏托为一套茶具,其上绘出卷草、花卉等纹样。
青花龙纹碗,1970 年北京市西城区旧鼓楼大街豁口元代窖藏出土,首都博物馆藏。
银匜、银玉壶春瓶、金把杯,1955 年安徽省合肥市小南门省人民委员会工地(原孔庙旧基)出土,安徽博物院藏。扬之水先生曾考证,元代杯盏中有柄的曰杯、卮、屈卮,而屈卮搭配玉壶春瓶和匜,是元代常见的一套酒器。
自这次北上大都,赵孟頫出仕元廷,南来北返、大都宦游,他曾在大都城中目睹不少精彩的画作、书迹,与不少友朋互相切磋、唱和,他自己也留下了很多和大都相关的碑刻。他曾写下《题也先帖木儿开府宅壁画山水歌》诗句,感慨商琦所绘壁画的精彩:“商侯胸中有丘壑,信手落笔分清妍。”他也曾写下《题李衎君子林图卷》,称赞李衎所绘墨竹的精妙:“李侯写竹有清气,满纸墨光浮翠筠。”
商琦《春山图》卷,故宫博物院藏。此图是商琦唯一存世的署款之作。延祐元年(1314)春天,皇帝召集集贤院等处的画家给隆福宫嘉禧殿创作壁画和屏风,商琦、李衎、唐棣等人纷纷泼墨挥毫。这幅商琦的传世画作,成为我们遥想当年大都宫殿景象的窗口。
蔚州杨氏先茔碑铭拓片,原碑现存蔚县南阳乡麦子疃村,拓片为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碑阳赵孟頫为文并书、篆。碑文记述了杨赟为营建大都城奉命采木,并被世祖忽必烈召见于广寒殿等事迹。
清拓《崇国寺演公碑》册,故宫博物院藏。《大元大崇国寺佛性圆融崇教大师演公碑》由赵孟頫于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奉敕撰写并书丹。赵孟頫时年59岁,人书俱老。
元大都还有哪些赵孟頫目睹的重要文物流传今天,快来中国大运河博物馆探索吧!